从《棋王》看道家 文化
一看捡烂纸的老头儿教授王一生时充分体现的融于道家的棋道：
又说咱们中国道家讲阴阳，这开篇是借男女讲阴阳之气。阴阳之气相游相交，初不可太盛，太盛则折，折就是‘折断’的‘折’。我点点头。‘太盛则折，太弱则泻’。老头儿说我的毛病是太盛。又说，若对手盛，则以柔化之。可要在化的同时，造成克势。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含而化之，让对手入你的势。这势要你造，需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即是道，也就是棋运之大不可变，你想变，就不是象棋，输不用说了，连棋边儿都沾不上。棋运不可悖，但每局的势要自己造。棋运和势既有，那可就无所不为了。玄是真玄，可细琢磨，是那么个理儿。我说，这么讲是真提气，可这下棋，千变万化，怎么才能准赢呢？老头儿说这就是造势的学问了。造势妙在契机。谁也不走子儿，这棋没法儿下。可只要对方一动，势就可入，就可导。高手你入他很难，这就要损。损他一个子儿，损自己一个子儿，先导开，或找眼钉下，止住他的入势，铺排下自己的入势。这时你万不可死损，势式要相机而变。势势有相因之气，势套势，小势开导，大势含而化之，根连根，别人就奈何不得…… 阴阳平衡，以柔化刚，势由己造，损有余而补不足……当把这些道学理论运用在日常生活中时，便形成了人别具一格、超群脱俗的存在于世的方式。事理都是相通的，从棋道看天下大势：“棋就是这么几个子儿，棋盘就是这么大，无非是道同势不同，可这子儿你全能看在眼底。天下的事，不知道的太多。这每天的大字报，张张都新鲜，虽看出点道儿，可不能究底。子儿不全摆上，这棋就没法儿下。”《庄子·天道》—“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柄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至人有天下不是有很大的事情吗？且并把天下当作累赘；天下争权夺柄，而圣人不与之同流，处于无所对待的境地，不被外物所控制。终极事物真性，持守着人的本性，因而能够无视天地，遗落万物，而精神不曾有所困扰。而这些正体现了“圣人之心以畜天下”。圣人异于常人之处，在于圣人之心如镜，无设储。圣人持守本心本性，并把本心本性敞开来，任随万物契入配合运化主宰。圣人不以己之私欲干涉天地万物的生灭变化，因此天地万物按照本性自然而然地生存着变化着，毫无遮蔽的显现着自身，这就是一心定而天地各安其位，也是以一心之虚静推及于天地，通达于万物的意思。
二看王一生对下棋是不疯魔不成活所表现的“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的生活态度 。
文中有不少片段细致描绘了“棋王”下棋的神态，最精彩的莫过于在与九位象棋高手短兵相接下盲棋的车轮战中的描写，比如：
王一生的姿式没有变，仍旧是双手扶膝，眼平视着，像是望着极远极远的远处，又像是盯着极近的近处，瘦瘦的肩挑着宽大的衣服，土没拍干净，东一块儿，西一块儿。喉节许久才动一下…… 我找了点儿凉水来，悄悄走近他，在他跟前一挡，他抖了一下，眼睛刀子似的看了我一下，一会儿才认出是我，就干干地笑了一下。我指指水碗，他接过去，正要喝，一个局号报了棋步。他把碗高高地平端着，水纹丝儿不动。他看着碗边儿，回报了棋步，就把碗缓缓凑到嘴边儿。这时下一个局号又报了棋步，他把嘴定在碗边儿，半晌，回报了棋步，才咽一口水下去，“咕”的一声儿，声音大得可怕，眼里有了泪花。他把碗递过来，眼睛望望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里面游动，嘴角儿缓缓流下一滴水，把下巴和脖子上的土冲开一道沟儿。我又把碗递过去，他竖起手掌止住我，回到他的世界里去了。
这种近镜头与慢镜头给读者留下了至深的印象，高度人棋合一、返璞归真的境界正说明
了“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的道理。正如在《庄子》所描述的庖丁解牛举手投足之间“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养生主》）一般的厨子砍骨头，一个月换一把刀，庖丁一刀解几千头牛十九年未换，刀刃仍锋利如初。文惠君问他：“你的技术怎么会达到这般纯熟的地步？”庖丁说：“我爱的是道，已经超过技术了。开始宰牛的时候，看到的混沦的整头牛，三年之后就未尝见到混沦的整头牛了。”初中学这个寓言，还有佝偻者粘蝉的故事，只以为是说掌握规律，反复实践则熟能生巧，旨在告诫人们如何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地工作，如今重温寓言却还发现了其实庄子是要引导人们去过那种把整个身心融入万物之中的按照本真之性的生活。王一生与庖丁和粘蝉者所超越和驱散的是与世界万物的现成的功利关系，他们所关注的棋子、牛和蝉翼是整个世界，他们把全部身心都倾注于其中，返璞归真。
“‘为棋不为生’，为棋是养性，生会坏性，所以生不可太盛。”王一生从小受其妈妈影响及延续捡烂纸的老头儿师训，守着棋心，不随外物变迁，保持本心。他的行事作风似乎也染上了道家风范。他一心求棋，在街边杀棋时甚至呆呆傻傻地不慎被人利用；放弃做国内名手的弟子，反而拜捡烂纸的老头儿为师；宁愿放弃倪斌替他从书记那里得来参赛的资格，反而死磕着要自己去找他们下棋。他看似愚不可及，是个名副其实的“呆子”。他看似孤僻，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但是从王一生日常生活中待人接物就可以发现其含蓄内敛的修养。比如：当朋友们说起脚卵的父亲是市里有名的棋手时，并闹哄围观时他说“家传的棋，有厉害的。几代沉下的棋路，不可小看。一会儿下起来看吧。”紧紧手脸，严阵以待。即使后来脚卵出去回来特地穿得笔挺，并领回很多人观战时，始终如初，默不作声。连续几盘走过三十几步别人未见胜败端倪时，胜不骄，王一生很快地说：“重摆吧。”最后还下盲棋为对方考虑留足了面子。其实道家主张减损向外的追求，重视以恬静涵养内在的智慧，道家风范的无心无情，看似种混混沌沌愚昧笨拙的情绪，实则大智若愚。道家的人生哲学既存在着外天地遗万物不随物迁的处世态度，也包含着知其不可奈何安之若命的与世周旋的人生哲学。孔子曾向老子请教礼的问题，老子回答说：“优秀的商人深藏如同虚无，君子虽然具有完善的品德，而容貌如同愚人，抛弃你的娇气、欲望和情感，这些都不利于心的修养。”从中可以看出道家崇尚深藏若虚、盛德若愚的品格。
在知青下乡的动荡年代，谁人不想跳出贫苦的农场生活？就像倪斌说的，棋虽然是家里传下的，可他实在受不了农场这个罪，他只想有个干净的地方住一住，不要每天脏兮兮的。棋不能当饭吃的，用它通一些关节，还是值的。家里也不很景气，不会怪他把家传的棋投书记所好来打通自己的仕途。而王一生则简单得多，有得吃，有棋下，也没有什么不得的要求。在这里，倪斌和王一生对人生的态度也多少代表了儒家与道家的文化区别。儒家入世，道家出世。儒家讲“先天下而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道家讲“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儒家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道家讲“无为而治”；儒家尚礼仪，尊孔孟之道，道家求修身养性。儒家把精神世界看作是刻意修养后达到的既定目标，其修养宗旨在于把心置于不被万物干扰，不被世俗牵累，不被外物矫饰，不被世界奴役的地方，把情欲寡淡作为修养的目的。相比于倪斌的积极求仕，王一生则显得少私寡欲、无己无待。因为道学在自我的人格塑造上要求人们“无己无待”、“不为物累”、“少私寡欲”、“吝精节情”，以完成心灵的自我超越，达到道的境界。《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十二章）《庄子·骈拇》云：“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其实对比当今，这个时代最巨大最显著的力量是经济，人们热衷于经济的利益，追求利益、提高效率成为人们追求的唯一目的。海德格尔把这种思维称为计算性思维。他认为今天的思想越来越坚定、越来越专一地投入到计算之中，人们狂热地计算着人如何能够在无世界的宇宙中立身，
人们热衷于对宇宙空间的征服。这种计算性思维的特点还表现在当我们规划和建设一家工厂时，我们要计算给定的情况，为了这个目标必须考虑已知的情况，精打细算。这种计算是人所有行为的特征，计算性思维权衡利弊，估量新的进一步的可能，计算性思维永不疲倦，不知停息，其动力就在于以最少的投入获取最大的利益。世上有人力壮如牛，力举千钧，外物之打击不能伤其毫毛，但其内心的烦恼、焦虑、忿怒却足以使其残生损性。人心之忧伤、焦躁又从何而来？无非是私己的欲望不遂，名利难得，人生道路的穷通晦显所致。由此可知现代人更应“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惔而无为，动而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庄子·刻意》）
三看所谓的“怕江湖的不怕朝廷的”。中国文化一直有儒道之分，在倪斌和管文教的书记身上，显然是儒家这种主流文化占据上风。而在王一生和画家身上更多被继承的是道家风骨。这也是所谓的朝野之分，“怕江湖的不怕朝廷的”。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国文化之一，道家思想萌芽产生于对天地、鬼神、祖先的祭祀中，“神道”传统由来已久，并形成了一个由天神、地祇及人鬼组成的神灵系统，故道家思想的产生也与中国古代宗教信仰分不开。且相对比于儒学有矩可循，道学更注重博采众长，融会贯通以变通革新，对个人的洞察和变通能力要求较高，不是通过教育或学习就可轻易获得。因此道学也被人们称为“玄学”，给世人最大印象应属老子关于“无为”、“不争”、“身退”、“不敢为天下先”等语句，因此，很多人将道家解为悲观的、厌世的和消极避世的隐士哲学，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其实人们不了解的是道学既是治身之学，又是治心之学，也是治国之学，三者同体而一理。究其推理方式，一是“推天道以明人事”的天人合一观，一是“天地与我生，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的物我一体观。《庄子》书以心学和美学见长，他以修道而得以空明灵觉之心，从而进入艺术境界，将心学和美学统一起来。庄子把宇宙看作一个生生不息的大生命，并把自己个体的身心融化在宇宙大生命之中，达到艺术人格的升华，是心灵突破时空的限制在六合之外获得绝对的自由，这就是逍遥的天人合一之境，也就是道之境界。而且道家并不是禁欲主义者，并不是要与物质世界断绝一切来往而幽居于深山老林。他们承认利害之欲人所难免，是人性中固有的东西。比如《至乐》：
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 只要以“道”为核心，少私寡欲、无己无待；上善若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以道并包天地，宽容于万物，则泽及天下。老子以其“静观”、“玄鉴”的认识办法，反观内照，与道合真，沟通主观和客观事物，直接体认万事万物的本质；又利用“推天道以明人事”、“道法自然”的方法得出事物发展变化的“常道”。如果说孟子把“仁”、“义”、“礼”、“智”作为儒家伦理观念的“四端”（《孟子·公孙丑上》），我们则可以把“善”、“慈”、“诚”、“信”作为道家道德观念的“四端”。怀特海曾说：“一部西方哲学史不过是柏拉图的注脚。”因为古今西方哲学家都没有离开柏拉图所提出的基本范畴和问题。在《道学通论》中胡孚琛认为这句话对于老子《道德经》同中国哲学的关系也大致适用的，特别是道学文化不过是《道德经》的注脚。所以过着浮躁生活的现代人，不妨都分出点时间，亲近自然，自然游心于物之初。
参考文献：
【1 1 】
（春秋）
老子 著 ，《道德经》 ，雅瑟主编，新世界出版社
【2 2 】
张采民，张石川注评，《庄子》注评，凤凰出版社（原江苏古籍出版社
【3 3 】那薇， 《道家与海德格尔的相互诠释》，商务印书馆，4 2004 年. . 北京
【4 4 】胡孚琛，《道家通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9 2009 年修订版
【5 5 】李华晔，李开升，李晓丽，《道家文化》，时事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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